中国外交面临的战略大挑战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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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740年10月,在东南亚城市巴达维亚,也就是今天的雅加达,发生了一场针对华人的大屠杀。当时,巴达维亚是荷兰殖民地,有个荷兰总督Adriaan Valcknier。大屠杀就是这个家伙直接指挥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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死于这场大屠杀的华人数量,大概是6千到1万人。华人在当地的商业利益当然也是损失惨重。屠杀后,为了防止再发生类似事件,在城外建立了一个与其他人隔绝的华人区,此外还有其他一些补救措施。
虽然如此,荷兰人最担心的还是清政府会来兴兵问罪。1740年是乾隆五年,当时,清政府的国际形象还是很强大的。所以,一方面,荷兰人把那个总督抓了起来,当然,他们没有认真审判,而是采取了“拖字诀”。
另一方面,荷兰当局给清政府写了一封道歉信,信中的用词很谦卑。接到这封道歉信以后,清廷中的官员有两种意见,一种是根本就反对南洋贸易的,说南洋的那些华人,违抗了朝廷让他们回家的命令。被杀了虽然让人同情,但朝廷没必要管这些“汉奸”“叛徒”。
那么,那些支持南洋贸易的官员,会怎么说呢?
他们的意见更让人“气愤”。这些官员说,南洋贸易每年给政府提供税收白银十万两。为了那些“汉奸”“叛徒”而禁止海外贸易,太不划算了。再说,人家荷兰人不是道歉了么,就这么着吧。
看,分歧很大的两派有一个共同观点,那就是,在东南亚的华人是“汉奸”和“叛徒”。朝廷不制裁打击这些人,已经很仁慈了。至于替他们撑腰做主,这种想法太奇怪了。怎么会有人这么想?!
既然官员们都这么说,乾隆皇帝也就对荷兰人“宽大为怀”,不再追究此事。事实上,这场可怕的大屠杀,都没有被写入清朝的官方记录。到今天,知道这事的中国人,也不算多。
看到这个史料,读者诸君的第一反应肯定是很气愤,然后就是叹息。其实,清政府对海外移民的这种态度,如果放在当时的历史情境中看,并非没有合理之处。关于这一点,以后有时间专门写个文章来看。这里先不展开谈。
不过,毕竟有一件事,让人难免“耿耿于怀”,那就是,中国人很早就大量向东南亚移民,并且华人在很大程度上控制了当地的贸易和经济,可是,就因为政治的“缺席”,中国人在东南亚并没有赢得应有的地位。
按照中国人在东南亚“存在”的广度和深度,换了任何一个西方国家,早就把主权延伸过去了。今天同样很多人不了解的历史事实是:华人移民曾经在东南亚建立了好几个政权。类似荷兰英国东印度公司那种“仗剑经商”的事情,华人移民做得只多不少。
1772年,广东梅州的客家人罗芳伯,在婆罗洲(今西加里曼丹岛)的坤甸成立了“兰芳公司”,和荷兰、英国东印度公司的情况差不多。五年后,罗芳伯将公司升级为共和国,也就是“兰芳大统制共和国”。
建国后,罗芳伯还派人觐见乾隆皇帝,请求把西婆罗洲这块土地纳入大清版图,或者变成藩属国家。但乾隆皇帝根本没理睬这些“天朝弃民”,也不承认这个南洋华人在海外建立的国家。
1783年,罗芳伯的一个下属吴元盛成为戴燕王国国王。后来戴燕国王位由吴氏世袭四代,直到19世纪中叶,被荷兰殖民者消灭。
广东省潮州人张杰绪,在安波那岛(纳土纳岛)曾经建立没有特定名号的王国,自任国王。后来张杰绪逝世,内部发生纷争,荷兰人乘机灭了张氏王国。
此外还有郑信1767年在暹罗建立的吞武里王朝,张琏在三佛齐岛(今苏门答腊)建立的三佛齐国。
事实上,中国人在东南亚的开拓进取,一点儿也不比欧洲人在美洲做得差。不同之处在于,欧洲人在美洲等地的殖民,得到了他们国家的大力支持。而中国人在海外,几乎得不到本国政府的支持。如果明清两代的朝廷,能像西方国家支持其人民海外殖民那样支持中国人的海外扩张,可能就没有什么“日不落帝国”了
可见,说中国人缺乏开拓进取精神,是不得要领的。中国人只不过没有像西方人那样用“举国”之力去海外掠夺侵略而已。这其中的原因当然很多,但重要的一条是:中国本身的地理范围足够大,几乎占据了东亚大陆所有的好地方,物产丰富,无所不有。这样一来,对外部地区的兴趣当然就没那么大了。
而且,在中国人的历史记忆中,所谓“外部世界”无非就是北方沙漠戈壁、南方潮湿瘴气的热带雨林这些“不适合人类生活”的地方。占据这些地方,实在得不偿失。作为一个大国,中国当然不会像葡萄牙、英格兰这些地窄人稠、物产贫瘠的小国那样渴望扩张。
在很大程度上,这种心理延续到了现代。作为一个国家,中国人更习惯于立足于本国的生产,对外部世界的兴趣有限。说到底,中国人对外部世界,没有类似欧洲人对胡椒那种强烈的需求。丝绸之路的贸易也好,朝贡体系下的贸易也好,对中国社会来说,都是个可有可无的奢侈品。有它没它都过年。
新中国建立以后,外交上提出了“和平共处五项基本原则”,也就是互相尊重主权和领土完整、互不侵犯、互不干涉内政、平等互利、和平共处。这五项外交原则,与其说是社会主义意识形态的产物,不如说是中国历史传统的自然延续。
对那些习惯于到外部去劫掠、侵略的国家来说,做到这五条,太难了,要承受很大的“牺牲”,做出很大的改变才行。但对于中国来说,这无非就是历史上一贯做法的延续。从来就是这么干的,老传统老习惯了。
本来,中国外交可以沿着这个历史传统继续走下去。我们的国家足够大,几乎自成一个世界。外交关系对列国来说,是一等一重要的国家事务——在美国,外交部被称为“国务院”,外交部长被称为“国务卿”;但对“天朝”来说,“理藩院”顶多是个次级衙门。
但工业化改变了这一切。
现在,中国已经基本完成了工业化,成为世界头号工业强国。这当然是喜大普奔之事,但工业化也让中国历史上长期的“自给自足”成为过去时。
历史上,对外贸易对中国来说只是个可有可无的拾遗补缺,但对工业化的中国来说,能源、原材料和外部市场却成为国家命脉。“外部世界”对中国的重要性,大大增加了。中国的利益,已经遍布全球。
这就对中国的外交政策提出了战略级别的挑战。中国的外交政策,必须适应工业化时代的新要求。从传统的“不惹事也不怕事”,向积极主动地影响乃至塑造外部世界的方向转化。这种影响和塑造,既包括物质上的,也包括精神上的。
这个战略挑战的难度很大,难就难在,一方面,中国的外交,必须扭转深厚的历史传统,变得富有积极性、主动性乃至扩张性;另一方面,中国又绝不能重蹈西方殖民国家的覆辙,也去侵犯、掠夺、剥削其他国家。那样做,不仅不符合中国的文化和传统,不符合伦理道德的要求,而且,已经被证明是不可持续的错误策略。一言以蔽之,既是不道德的,也是不明智的。
中国外交的使命在于,要找到一条和西方殖民国家完全不同,既符合伦理道德,也符合中外各方长远利益、根本利益的积极行动的方式和道路。“人类命运共同体”指明了大的方向,但在种种具体的方针和策略上,还需要长期和艰苦的摸索。
总而言之就是,中国本来已经习惯于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,对外部世界既无兴趣更无野心,但工业化的到来,让中国必须走向世界、影响世界进而塑造世界。更重要的是,:外部世界也需要中国的力量、资源和经验。从这个意义上来说,这是中国肩负的不容推却的历史使命。
伟大的国家,必须肩负并完成重大的历史使命。绝无例外。